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击七国诏景帝三年二月 西汉 · 汉景帝
 出处:全汉文 卷二
制诏将军:盖闻为善者天报以福,为非者天报以殃。
高皇帝亲垂功德,建立诸侯,幽王、悼惠王绝无后,孝文皇帝哀怜加惠,王幽王子遂、悼惠王子卬等,令奉其先王宗,为汉藩国,德配天地,明并日月。
吴王濞背德反义,诱受天下亡命罪人,乱天下弊,称疾不朝二十馀年。
有司数请罪,孝文皇帝宽之,欲其改行为善,今乃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菑川王贤、胶东王雄渠约从谋反,为逆无道,起兵以危,贼杀大臣及汉使者,迫劫万民,伐杀无罪,烧残民家,掘其丘垄,甚为虐暴。
而卬等又重逆无道,烧,卤御物,朕甚痛之。
朕素服避正殿将军其劝士大夫击反虏。
击反虏者,深入多杀为功,斩首捕虏比三百石以上皆杀,无有所置。
敢有议诏及不如诏者,皆要斩(《汉书·吴王濞传》)
上疏陈政事 西汉 · 贾谊
 出处:全汉文 卷十五
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
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
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
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
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奴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
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
《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
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
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
立纲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
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
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
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
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
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
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
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
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蔧,操刀必割」。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
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
臣又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
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
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
天下淆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
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仅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
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馀城,少者乃三四十县,德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
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
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
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淮南,六七贵人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
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
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
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
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
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
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
陛下虽贤,谁与领此?
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
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
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
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
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
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
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
胡不用之淮南济北
势不可也。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
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
韩信倚胡,则又反;
贯高因赵资,则又反;
陈豨兵精,则又反;
彭越用梁,则又反;
黥布淮南,则又反;
卢绾最弱,最后反。
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
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
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
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
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
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
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
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
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
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叛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
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
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
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尰。
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
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
病非徒尰也,又苦蹠戾。
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
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
惠王,亲兄子也;
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
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病尰也,又苦蹠戾。
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势方倒县。
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
上也。
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
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后汉·西域传》注引作缯彩)以奉之。
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
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
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
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
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
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得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
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
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
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
臣窃料匈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
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
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
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
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
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故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
白縠之表,薄纨之里,緁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
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
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
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
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
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
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
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
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故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
借父耰锄,虑有德色
母取箕帚,立而谇语。
抱哺其子,与公并倨;
妇姑不相说,则反唇而相稽。
其慈子耆利,不同禽兽者亡几耳。
并心而赴时,犹曰蹶六国,兼天下。
功成求得矣,终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厚。
信并兼之法,遂进取之业,天下大败;
众掩寡,智欺愚,勇威怯,壮陵衰,其乱至矣。
是以大贤起之,威震海内,德从天下。
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汉矣。
然其遗风馀俗,犹尚未改。
今世以侈靡相竞,而上亡制度,弃礼谊,捐廉耻,日甚,可谓月异而岁不同矣。
逐利不耳,虑非顾行也,今其甚者,杀父兄矣。
盗者剟寝户之帘,搴两庙之器,白昼大都之中剽吏而夺之金。
矫伪者出几十万石,赋六百馀万钱,乘传而行郡国,此其亡行义之尤至者也。
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之间,以为大故。
至于俗流失,世坏败,因恬而不知怪,虑不动于耳目,以为是适然耳。
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心乡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
俗吏之所务,在于刀笔筐箧,而不知大体。
陛下又不自忧,窃为陛下惜之。
夫立君臣,等上下,使父子有礼,六亲有纪,此非天之所为,人之所设也。
夫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植则僵,不修则坏,《管子》曰:「礼义廉耻,是谓四维;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使管子愚人也则可,管子而少知治体,则是岂可不为寒心哉!
秦灭四维而不张,故君臣乖乱,六亲殃戮,奸人并起,万民离叛,凡十三岁,而社稷为虚。
今四维犹未备也,故奸人几幸,而众心疑惑
岂如今定经制,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有亲各得其宜,奸人亡所几幸,而群臣众信,上不疑惑
此业壹定,世世常安,而后有所持循矣。
若夫经制不定,是犹度江河亡维楫,中流而遇风波,船必覆矣。
可为长太息者此也。
为天子,十有馀世,而殷受之。
殷为天子,二十馀世,而周受之。
周为天子,三十馀世,而秦受之。
秦为天子,二世而亡。
人性不甚相远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长,而秦无道之暴也?
其故可知也。
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举以礼,使士负之,有司齐肃端冕,见之南郊,见于天也。
过阙则下,过庙则趋,孝子之道也。
故自为赤子而教固已行矣。
昔者成王幼在襁抱之中,召公太保周公太傅,太公为太师
保,保其身体;
傅,傅之德义;
师,道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
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
故乃孩提有识,三公三少因明孝仁礼义以道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
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卫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
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
夫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
习与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
故择其所耆,必先受业,乃得尝之;
择其所乐,必先有习,乃得为之。
孔子曰:「少成若天性,习贯如自然」。
太子少长,知妃色,则入于学。
学者,所学之官也。
《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
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
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遗矣;
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逾矣;
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考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
五学者既成于上,则百姓黎民化辑于下矣」。
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之严,则有记过之史,彻膳之宰,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敢谏之鼓。
瞽史诵诗,工诵箴谏,大夫进谋,士传民语
习与智长,故切而不愧;
化与心成,故中道若性。
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
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
行以鸾和,步中《采齐》,趋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
其于禽兽,见其生不食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
及秦而不然。
其俗固非贵辞让也,所上者告讦也;
固非贵礼义也,所上者刑罚也。
使赵高胡亥而教之狱,所习者非斩劓人,则夷人之三族也。
胡亥今日即位而明日射人,忠谏者谓之诽谤,深计者谓之妖言,其视杀人若艾草菅然。
岂惟胡亥之性恶哉?
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
鄙谚曰:「不习为吏,视已成事」。
又曰:「前车覆,后车诫」。
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其已事可知也;
然而不能从者,是不法圣智也。
秦世之所以亟绝者,其辙迹可见也;
然而不避,是后车又将覆也。
夫存亡之变,治乱之机,其要在是矣。
天下之命,县于太子
太子之善,在于早谕教与选左右。
夫心未滥而先谕教,则化易成也;
开于道术智谊之指,则教之力也。
若其服习积贯,则左右而已。
夫胡、粤之人,生而同声,耆欲不异,及其长而成俗,累数译而不能相通行,有虽死而不相为者,则教习然也。
臣故曰选左右早谕教最急。
夫教得而左右正,则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
《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此时务也。
凡人之智,能见已然,不能见将然
夫礼者禁于将然之前,而法者禁于已然之后,是故法之所用易见,而礼之所为生难知也。
若夫庆赏以劝善,刑罚以惩恶,先王执此之政,坚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时,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耳,岂顾不用哉?
然而曰礼云礼云者,贵绝恶于未萌,而起教于微眇,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也。
孔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毋讼乎」!
为人主计者,莫如先审取舍,取舍之极定于内,而安危之萌应于外矣。
安者非一日而安也,危者非一日而危也,皆以积渐然,不可不察也。
人主之所积,在其取舍。
以礼义治之者,积礼义;
以刑罚治之者,积刑罚。
刑罚积而民怨背,礼义积而民和亲。
故世主欲民之善同,而所以使民善者或异。
或道之以德教,或驱之以法令。
道之以德教者,德教洽而民气乐;
驱之以法令者,法令极而民风哀。
哀乐之感,祸福之应也。
秦王之欲尊宗庙而安子孙,与汤武同,然而汤武广大其德行,六七百岁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馀岁则大败。
此亡它故矣,汤武之定取舍审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审矣。
夫天下,大器也。
今人之置器,置诸安处则安,置诸危处则危。
天下之情与器亡以异,在天子之所置之。
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而德泽洽,禽兽草木广裕,德被蛮貊四夷,累子孙数十世,此天下所共闻也。
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罚,德泽亡一有,而怨毒盈于世,下憎恶之如仇雠,祸几及身,子孙诛绝,此天下之所共见也。
是非其明效大验邪!
人之言曰:「听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则言者莫敢妄言」。
今或言礼谊之不如法令,教化之不如刑罚,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观之也?
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
故陛九级上,廉远地,则堂高;
陛亡级,廉近地,则堂卑。
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
故古者圣王制为等列,内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后有官师小吏,延及庶人,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里谚曰:「欲投鼠而忌器」。
此善谕也。
鼠近于器,尚惮不投,恐伤其器,况于贵臣之近主乎!
廉耻节礼以治君子,故有赐死而亡戮辱。
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离主上不远也。
礼不敢齿君之路马,蹴其刍者有罚;
见君之几杖则起,遭君之乘车则下,入正门则趋;
君之宠臣虽或有过,刑戮之罪不加其身者,尊君之故也。
此所以为主上豫远不敬也,所以体貌大臣而厉其节也。
今自王侯三公之贵,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礼之也,古天子之所谓伯父、伯舅也,而令与众庶同黥劓髡刖笞傌弃市之法,然则堂不亡陛乎?
被戮辱者不泰迫乎?
廉耻不行,大臣无乃握重权,大官而有徒隶亡耻之心乎?
夫望夷之事,二世见当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习也。
臣闻之,履虽鲜不加于枕,冠虽敝不以苴履。
夫尝已在贵宠之位,天子改容而体貌之矣,吏民尝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过,帝令废之可也,退之可也,赐之死可也,灭之可也;
若夫束缚之,系緤之,输之司寇,编之徒官,司寇小吏詈骂而榜笞之,殆非所以令众庶见也。
夫卑贱者习知尊贵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习天下也,非尊尊贵贵之化也。
夫天子之所尝敬,众庶之所尝宠,死而死耳,贱人安宜得如此而顿辱之哉!
豫让事中行之君,智伯伐而灭之,移事智伯。
及赵灭智伯,豫让衅面吞炭,必报襄子,五起而不中。
人问豫子,豫子曰:「中行众人畜我,我故众人事之;
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
故此一豫让也,反君事雠,行若狗彘,已而抗节致忠,行出乎列士,人主使然也。
故主上遇其大臣如遇犬马,彼将犬马自为也;
如遇官徒,彼自为也。
顽顿亡耻,奊诟亡节,廉耻不立,且不自好苟若而可,故见利则逝,见便则夺。
主上有败,则因而挻之矣;
主上有患,则吾苟免而已,立而观之耳;
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
主将何便于此?
群下至众,而主上至少也,所托财器职业者粹于群下也。
俱亡耻,俱苟安,则主上最病。
故古者礼不及庶人,刑不至大夫,所以厉宠臣之节也。
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废者,不谓不廉,曰「簠簋不饰」;
坐污秽淫乱男女无别者,不曰污秽,曰「帷薄不修」;
罢软不胜任者,不谓罢软,曰「下官不职」。
故贵大臣定有其罪矣,犹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迁就而为之讳也。
故其在大谴大何之域者,闻谴何则白冠牦缨,盘水加剑,造请室而请罪耳,上不执缚系引而行也。
其有中罪者,闻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颈盭而加也。
其有大罪者,闻命则北面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过耳!
吾遇子有礼矣」。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喜,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
上设廉耻,礼义以遇其臣,而臣不以节行报其上者,则非人类也。
化成俗定,则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公耳忘私,利不苟就,害不苟去,唯义所在。
上之化也,故父兄之臣诚死宗庙,法度之臣诚死社稷,辅翼之臣诚死君上,守圄扡敌之臣诚死城郭封疆。
故曰圣人有金城者,比物此志也。
彼且为我死,故吾得与之俱生;
彼且为我亡,故吾得与之俱存;
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皆安。
顾行而忘利,守节而仗义,故可以托不御之权,可以寄六尺之孤。
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主上何丧焉!
此之不为,而顾彼之久行,故曰可为长太息者此也(《汉书·贾谊传》:是时匈奴强侵边,天下初定,制度疏阔,诸侯王僭拟地过古制。淮南济北王皆为逆诛。数上疏陈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云云。)
乐毅论 曹魏 · 夏侯玄
 出处:全三国文 卷二十一
世人多以乐毅不时拔莒即墨为劣,是以叙而论之。
夫求古贤之意,宜以大者远者先之,必迂回而难通,然后已焉可也。
今乐氏之趣,或者其未尽乎?
而多劣之,是使前贤失指于将来,不亦惜乎!
观乐生遗燕惠王书,其殆庶乎机、合乎道以终始者与?
其喻昭王曰:「伊尹太甲而不疑,太甲受放而不怨,是存大业于至公,而以天下为心者也」。
夫欲极道之量,务以天下为心者,必致其主于盛隆,合其趣于先王。
苟君臣同符,斯大业定矣。
于斯时也,乐生之志千载一遇也,亦将行千载一隆之道,岂其局迹当时,止于兼并而已哉?
夫兼并者,非乐生之所屑;
强燕而废道,又非乐生之所求也。
不屑苟得,则心无近事;
不求小成,斯意兼天下者也。
则举齐之事,所以运其机而动四海也。
夫讨齐以明燕主之义,此兵不兴于为利矣;
围城而害不加于百姓,此仁心著于遐迩矣;
举国不谍其功,除暴不以威力,此至德全于天下矣;
迈全德以率列国,则几于汤武之事矣。
乐生方恢大纲,以纵二城;
牧民明信,以待其弊。
使即墨人顾仇其上,愿释干戈,赖我犹亲,善守之智,无所之施。
然则求仁得仁,即墨大夫之义也;
仕穷则从,微子适周之道也。
开弥广之路,以待田单之徒;
长容善之风,以申齐士之志。
使夫忠者遂节,通者义著。
昭之东海,属之华裔。
我泽如春,下应如草。
道光宇宙,贤者托心。
邻国倾慕,四海延颈。
思戴燕主,仰望风声。
二城必从,则王业隆矣。
虽淹留于两邑,乃致速于天下。
不幸之变,世所不图。
败于垂成,时运固然。
若乃逼之以威,劫之以兵,则攻取之事,求欲速之功。
使燕齐之士,流血于二城之间。
侈杀伤之残,示四国之人。
是纵暴易乱,贪以成私。
邻国望之,其犹豺虎。
既大堕称兵之义,而丧济弱之仁。
亏齐士之节,废廉善之风。
掩宏通之度,弃王德之隆。
虽二城几于可拔,霸王之事,逝其远矣。
然则燕虽兼齐,其与世主何以殊哉?
其邻敌何以相倾?
乐生岂不知拔二城之速了哉?
顾城拔而业乖。
岂不知不速之致变?
顾业乖而与变同。
繇是言之,乐生不屠二城,其亦未可量也右军书帖本《艺文类聚》二十三)
袁子正 其六 王子主失 西晋 · 袁准
 出处:全晋文 卷五十五
有王子者,著《主失》之书,子张甚善之,为袁子称之曰:夫人之所以贵于大人者,非为其官爵也,以其言忠信,行笃敬,人主授之不虚,人臣受之不妄也。
若居其位,不论其能;
赏其身,不议其功;
则私门之路通,而公正之道塞矣。
凡世之所患,非患人主之有过失也,患有过欲改而不能得也。
是何也?
夫奸臣之事君,固欲苟悦其心。
夫物未尝无似象。
似象之言,浸润之谀,非明者不能察也。
奸臣因以似象之言,而为之容说,人主不能别也。
是而悦之,惑乱其心,举动日缪,而常自以为得道,此有国之常患也。
夫佞之言,柔顺而有文;
忠正之言,简直而多逆。
使忠臣之言是也,人主固弗快之矣。
今奸臣之言,已掩于人主,不自以为非;
忠臣以逆迕之言说之,人主方以为诬妄,何其言之见听哉?
是以大者刳腹,小者见奴。
忠臣涉危死而言不见听,奸臣飨荣利而言见悦,则天下奚蹈夫危死而不用、去夫荣利而见听哉?
故有被发而为狂,有窜伏于窟穴,此古今之常也。
凡奸臣者,好为难成之事,以徼幸成功之利,而能先得人主之心。
上之人不能审察,而悦其巧言则见其赏而不见其罚矣。
为人臣,有礼未必尊,无礼未必卑,则奸臣知所以事主矣。
虽有今日之失,必知明日所以复之涂也。
故人主赏罚一不当,则邪人为巧滋生;
其为奸滋甚,知者虽见其非不敢言,为将不用也。
夫先王之道远而难明;
当世之法近而易知。
凡人莫不违其疏而从其亲,见其小而暗其大。
今贤者固远主矣,而执远而难明之物;
奸人固近主矣,而执近而易知之理。
则忠正之言奚时而得达哉?
故主蔽于上,奸成于下,国亡而家破。
伍子胥为吴破楚,令阖闾霸,及夫差立鸱夷而浮之江;
乐毅燕王破强齐,报大耻,及惠王立而驱逐之。
夫二子之于国家,可谓有功矣,夫差惠王足以知之矣,然犹不免于危死者,人主不能常明,而忠邪之道异故也。
又况于草茅孤远之臣,而无二子之功,涉奸臣之门,经倾险之涂,欲其身达,不亦难哉?
今人虽有子产之贤,而无子皮之举;
解狐之德,而无祁奚之直;
亦何由得达而进用哉?
故有祁奚之直,而无宣子之听;
子皮之贤,而无当国之权;
则虽荆山之璞,犹且见瓦耳。
故有管仲之贤,有鲍叔之友,必遇桓公而后达;
陈平之智,有无知之友,必遇高祖而后听。
桓公、高祖不可遇,虽有三子之才,夫得用哉?
严州乌龙广济庆元五年十月1199年10月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四六、《渭南文集》卷一六、雍正《浙江通志》卷二六六、光绪《建德县志》卷一四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山川之祀,自《虞书》以来,见于载籍,与天地宗庙并。
或谓山川兴云雨,泽枯槁,宜在秩祀,非必有神主之。
以予考之,殆不然。
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山川之神,降而为人,与人死而为山川之神,一也。
岂幸而见于经则可信,后世则举不可信耶?
柳宗元死为罗池之神,其传甚怪,而韩文公实之
张路斯自人为龙,庙于颍上,其传尤怪,而苏文忠公实之
盖二神者,所传虽不可知,而水旱之祷,卓乎伟哉,不可泯没,则二公亦不得而掩也。
予适蜀,见李冰、张恶子庙于离堆、梓潼之山,皆血食千载,非独世未有疑者,盖其灵响暴著,亦有不容置疑者矣。
严州乌龙山广济之神曰忠显仁安灵应惠王,旧碑以为唐贞观中人,姓邵氏,所记甚详。
虽幽显殊隔,不可尽质,然神灵动人如罗池,变化不测如颍上,历数百年未尝少替。
而朝廷之所褒显,吏民之所奉事,亦犹一日。
此乌可以幸得哉?
至于绍兴辛巳东海之师,群胡见巨人皆长丈馀,弋戟麾旄,出没烟云间,则相告曰:「乌龙神兵至矣」!
或降或遁去,无敢枝梧者。
是又与东晋八公山及庆历嘉岭神之事相埒。
然彼皆在近境,而此独见于山海阻绝数千里之外,岂不尤异也哉!
不得韩、苏之文以侈大其传,而邦人进士沈奂顾以属笔于某。
辞卑事伟,有足恨者,乃作送迎神诗一章,使并刻之,实庆元五年十月甲子也。
其辞曰:
王之生兮值唐初基,龙翔于天兮英雄是资。
独沉草莱兮默不得施,巉然万仞兮胸中之奇。
使得小试兮冒白刃而搴朱旗,丈夫战死兮固亦其宜。
死于不遭兮精神曷归,王亦何怼兮人则为悲。
乌龙之山兮跨空巍巍,筑杰屋兮奉祠,酿兮羞,弹箜篌兮吹参差,王舍斯民兮逝何之?
锡以祉兮燕及茕嫠,岁屡丰兮长无凶饥,拥羽盖兮驾玉螭,时节来飨兮民之依。
国有征诛兮克相王师,长戈大纛兮肃肃阴威,扫平河洛兮前功弗隳,隆名显爵兮永世有辞。
乐毅论1060年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四九、《苏文忠公全集》卷四、《历代名贤确论》卷三○、《文章类选》卷一一、《文编》卷三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自知其可以王而王者,三王也。
自知其不可以王而霸者,五霸也。
或者之论曰:「图王不成,其弊犹可以霸」。
呜呼,使齐桓、晋文而行汤、武之事,将求亡之不暇,虽欲霸,可得乎?
王道者,不可以小用也。
大用则王,小用则亡。
昔者徐偃王、宋襄公尝行仁义矣,然终以亡其身、丧其国者,何哉?
其所施者,未足以充其所求也。
故夫有可以得天下之道,而无取天下之心,乃可与言王矣。
范蠡、留侯,虽非汤、武之佐,然亦可谓刚毅果敢,卓然不惑,而能有所必为者也。
吴王困于姑苏之上,而求哀请命于勾践勾践欲赦之,彼范蠡者独以为不可,援桴进兵,卒刎其颈。
项籍之解而东,高帝亦欲罢兵归国,留侯谏曰:「此天亡也,急击勿失」。
此二人者,以为区区之仁义,不足以易吾之大计也。
嗟夫,乐毅战国之雄,未知大道,而窃尝闻之,则足以亡其身而已矣。
论者以为燕惠王不肖,用反间,以骑劫代将,卒走乐生。
此其所以无成者,出于不幸,而非用兵之罪。
当时使昭王尚在,反间不得行,乐毅终亦必败。
何者?
燕之并齐,非秦、楚、三晋之利。
今以百万之师,攻两城之残寇,而数岁不决,师老于外,此必有乘其虚者矣。
诸侯乘之于内,齐击之于外。
当此时,虽太公、穰苴不能无败。
乐毅以百倍之众,数岁而不能下两城者,非其智力不足,盖欲以仁义服齐之民,故不忍急攻而至于此也。
夫以齐人苦湣王之暴,乐毅茍退而休兵,治其政令,宽其赋役,反其田里,安其老幼,使齐人无复斗志,则田单者独谁与战哉!
何以百万之师,相持而不决,此固所以使齐人得徐而为之谋也。
战国时,兵相吞者,岂独在我,以燕、齐之众压其城,而急攻之,可灭此而后食,其谁曰不可。
呜呼,欲王则王,不王则审所处,无使两失焉而为天下笑也。
贤台行(古黄金台也,人称为贤台。) 元初 · 郝经
高台突兀燕山碧,黄金泥多土犹湿。
晓日曈昽赤羽旗,燕王北面亲前席。
费尽黄金台始成,一朝拜隗人尽惊。
谁知平地几层土,中有全齐七十城。
礼贤复雠燕始霸,遂与诸侯雄并驾。
七百年来不用兵,一战轰然骇天下。
二城未了昭王殂,火牛突出骑劫诛。
台上黄金少颜色,惠王空读乐毅
古来燕赵多奇士,用舍中间定兴废。
还闻赵括廉颇,败国亡家等儿戏。
燕子城南知几年,台平树老漫荒烟。
莫言骐骥能千里,祇重黄金不重贤。
即墨县 元末明初 · 郑梦周
七言绝句 押阳韵 出处:圃隐先生文集卷之一
眼见全齐次第降,谋臣于此虑弓藏。
二城不待劳馀力,乐毅真先负惠王
文密学(一) 北宋 · 张俞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成都文类》卷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二五
八月日,郡人张俞再拜上书府主密学阁下:俞观春秋列国以来,游客谈士始用书历干王侯,皆因势利而起,故其文词钩键险谲,变挫于事,以著安危。
当时列国嗜利之君,必售其说以图世变。
故其言易合,其利易动,则时势然也。
今天下之政皆出朝廷,生民之命皆本天子,有司分其职,公卿守其位,内外一统,上下一法,若天刚而平,地柔而成,何有于事哉?
假今之人有若古之谋士,能通先正百家之言,明治乱之变,审当世之务,有安生民之心,欲持此安归乎?
言之而孰听乎?
虽强言之,世不谓之狂,则将被之刑矣。
由此而言,古之士也易为功,今之士也难为贤,则时势亦然也。
又尝观乐毅《与燕惠王书》,李斯《上秦王书》,邹阳《上梁孝王书》,未尝不感慨流涕也。
何谓?
彼三人者皆以羁旅游士历干强国,观变审虑,纳说时君,谋行计从,志树功业,兹亦遭其用矣。
一旦时变世易,谗邪交构,为亡臣,为逐客,为囚隶,堙阨怨愤,发于文词,名败身辱,仅能免死,可不悲哉!
其馀钩诬斥逐,古今相望于天下矣。
由此观之,士不患道之不修,患无其时;
有其时,患无其主;
有其主,患用之不尽;
用之尽,患信之不固。
茍乃主信而固,用才而尽,功立名著,保身而退,兹谓为士之义尽矣。
虽然,古亦罕闻其人焉,况后之人乎?
凡今之所为士者则著焉,谓能记诵典章,采饰言语文字,观揖让进退之士也,非若古之所谓特立之士也。
古之曰士者志于道也,今之曰士者志于利也。
士之名则一,而有利、道之殊焉。
,乃今之士也。
早岁善诵文史,习章句之学,府郡屡荐,曾不得下等之名。
自念亲老贫甚,决志西归,不干荐试。
乃尽锄去旧学,始复穷玩古书。
见天地之运,与人通理
圣贤道德,在乎治物。
后之学者皆忘失原本,务刻浮文,欲致其用,失圣贤之道甚远。
由是潜心考古,庶见性命变化之致。
虽处穷厄顿挫,未尝一日而忘也,亦未尝一日而言也。
故将以此乐其身而安其亲,岂谓求闻达而后能为哉?
去年秋天子有命,再召赴阙,惟念贫不能行,遂游三峡丐贷,八月而后返。
伏闻阁下受命作镇,张立法度,明刑布德,抚宁西土,西土之人咸被其泽。
唯贱生流落不偶,速戾久矣。
阁下上惟君令之厚,下恤穷士之困,顾瞻方面之表,不加大罪,尚能以礼寻访,欲俾万人有所仰劝,则阁下志量渊远,非小子所敢知也。
但受恩德,不知感报,谨诣府门伏谒,庶免乎为狂为囚,不胜大幸。
谏论(上) 北宋 · 苏洵
 出处:全宋文卷九二五、《苏老泉先生全集》卷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二九、《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后集卷七、《文编》卷三○、《荆川稗编》卷九○、《文章辨体汇选》卷五一五、《渊鉴类函》卷二九七、《古今图书集成》官常典卷七○○
古今论谏,常与讽而少直,其说盖出于仲尼
吾以为讽、直一也,顾用之之术何如耳。
伍举进隐语,楚王淫益甚;
茅焦解衣危论,秦帝立悟。
讽固不可尽与,直亦未易少之。
吾故曰顾用之之术何如耳。
然则仲尼之说非乎?
曰:仲尼之说,纯乎经者也;
吾之说,参乎权而归乎经者也。
如得其术,则人君有少不为桀、纣者,吾百谏而百听矣,况虚己者乎?
不得其术,则人君有少不若尧、舜者,吾百谏而百不听矣,况逆忠者乎?
然则奚术而可?
曰:机智勇辩如古游说之士而已。
夫游说之士,以机智勇辩济其诈,吾欲谏者以机智勇辩济其忠。
请备论其效。
周衰,游说炽于列国,自是世有其人。
吾独怪夫谏而从者百一,说而从者十九;
谏而死者皆是,说而死者未尝闻。
然而抵触忌讳,说或甚于谏。
由是知不必乎讽,而必乎术也。
说之术可为谏法者五:理谕之,势禁之,利诱之,激怒之,隐讽之之谓也。
触龙以赵后爱女贤于爱子,未旋踵而长安君出质;
甘罗以杜邮之死诘张唐,而相燕之行有日;
赵卒以两贤王之意语燕,而立归武臣。
此理而谕之也。
子贡以内忧教田常,而齐不得伐鲁;
武公以麋虎胁顷襄,而楚不敢图周;
鲁连以烹醢惧垣衍,而不果帝秦。
此势而禁之也。
田生以万户侯张卿,而刘泽封;
朱建以富贵饵闳孺,而辟阳赦;
邹阳以爱幸悦长君,而梁王释。
此利而诱之也。
苏秦以牛后羞韩,而惠王按剑太息;
范睢以无王耻,而昭王长跪请教;
郦生以助凌汉,而沛公辍洗听计。
此激而怒之也。
苏代以土偶笑田文,楚人以弓缴感襄王蒯通以娶妇悟齐相,此隐而讽之也。
五者,相倾险诐之论。
虽然,施之忠臣,足以成功。
何则?
而谕之,主虽昏必悟;
势而禁之,主虽骄必惧;
利而诱之,主虽怠必奋;
激而怒之,主虽懦必
隐而讽之,主虽暴必容。
悟则明,惧则恭,奋则勤,立则勇,容则宽,致君之道尽于此矣。
吾观昔之臣言必从,必济,莫如唐魏郑公
其初实学纵横之说,此所谓得其术者欤?
噫,龙逢、比干不获称良臣,无苏秦、张仪之术也;
苏秦、张仪不免为游说,无龙逢、比干之心也。
是以逢、比干吾取其心,不取其术;
苏秦、张仪吾取其术,不取其心,以为谏法。
论帝后不当与先帝同谥奏皇祐二年五月 宋 · 赵师民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八、《太常因革礼》卷九六、《宋会要辑稿》礼一五之三二(第一册第六六七页)
商以往,谥号盖简
有周之初,典文浸兴。
《礼记》载武王之事,追王太王、王季、文王者,谓太王、王季,既尊以称号。
至于文王,更加以谥法也
太姜、太任、太姒之贤,而尚未有谥,则其礼犹略焉。
于后幽王之后谓之幽后,惠王之后谓之惠后,此皆从王之谥以为称,同王之谥以为谥也
《左传》记景王之后,谓之穆后,则后之有谥,始于此焉。
东周之际,王制所及,国俗不一。
夷蛮远国,易名不及其君长;
中夏诸侯,考行或达于臣妾。
在夷则略,在华则详,礼斯然矣。
其间诸侯,鲁礼尤备。
君之夫人,皆自有谥,不从于夫,独定姒以首末非义,止曰定姒,不称小公。
《公羊》载宋之恭姬者,乃其从夫之谥为配耳,非谓姬之始谥自为恭也
汉室之兴,周典尚近,未能考故,而习秦馀,乃尊太公曰太上皇,又加昭灵、昭哀二后谥。
谥加于妣,而不加于父,号及其姊,而不及其祖,以为失矣。
前汉诸后,皆不加谥,止从帝名以为之称。
赵太后未亡而贬为孝成皇后,此又足以知从帝之谥以为称,非同帝之谥以为谥也
惟卫氏以追尊之故,乃谥思,许氏以早世不遂,谥曰恭哀
盖于时宪度未立,后妃之谥,或有或无,非有定制。
汉家之典,为未备矣。
后汉中兴,世主好礼,考姬周之典,参前汉之仪,既从其帝名,复加后谥。
表帝之名于上,系后之谥于下
光烈皇后者,谓光武之烈皇后也,非兼光以为谥也。
明德皇后者,谓明帝之德皇后也,非兼明以为谥也。
然自明德皇后而下,皆以德谥。
蔡邕以为善恶不实,非行大者受大名,行小者受小名之义
乃追改和后曰熹,安后曰思,顺皇后曰烈。
后之谥虽改,而帝之名不易,又足以知从帝之谥以为称,非同帝之谥以为谥也
魏氏及晋,盖亦因之。
魏武帝宣皇后者,谓武帝宣皇后也。
文昭皇后者,谓文帝昭皇后也。
武之为谥,非后所宜,又非帝名,之名止于一,而后之名得兼二也。
晋之武元皇后、武悼皇后,义亦同此。
传称之止曰元后,曰悼后,史氏追书,又系以武焉。
惠皇后以居位不终,故不得谥,止曰惠皇后,盖从之名,而非后之谥也。
晋称简文帝之后曰简文顺皇后,孝武之后曰孝武皇后,以谥有二,非后之名兼此三者也。
其后宋之文元、梁之武德,并先易名而后系帝号,义犹此也。
后魏本自北夷,而礼同中夏
悼武以上,且从帝名,而由前汉之制也。
明元以降,更加后谥,采后汉之法也。
文明皇后以临朝之故,加谥二字
史氏书曰文成文明皇后者,由之与后俱以文谥,非相从配,故两称之。
后同谥,乃两出之者,又足以见从谥以为称,非同谥以为谥也
唐室因之,亦无所变,太武之后,其谥曰穆,故曰太穆皇后
文皇之后,其谥曰德,故曰文德皇后
睿宗以后,或追改旧谥,或增加本号,故自昭成肃明二后以下,不复配以帝名,史氏之,乃或冠以庙号。
庙号之冠于后谥,又始于此。
朱梁之世,礼官失谬。
梁祖之谥,其名有五,独取其一以系后,谥曰元正皇后
原其本意,谓以后当同谥也。
违误之由,良始于此。
人君后妃,善恶自异,受名之义,安可同也?
五代之际,时运屡改,后妃终位,厥数无几。
后唐正简,有周之宣懿,近于唐制,此颇为得。
圣朝之初,亦因五代之制。
昭宪皇后上谥,有司乃议改明为昭,此于梁世礼官,其意同也。
孝惠、孝明二后,所上谥在太祖之前,而并以孝谥。
及后太祖上谥,乃于谥之中取其孝字,以追配焉。
然臣以为于义虽有违,于文尚未失。
于义有违者,以后同谥以为谥也
于文未失者,谥犹在上,后之谥犹在下也
洎懿德、淑德二后,上谥亦皆在太宗上谥之前,而又并以谥,及后太宗上谥,复取谥之中德字以追配焉。
臣故谓义之与文斯俱违矣。
何则?
者,之谥也,今更在下;
淑与懿,后之谥也,今更在上。
之与后,犹天之与地,上下之位,不可易也。
今乃以所从之名系于下,所配后之谥著于上,远考周汉,次及魏晋、南北诸朝、隋唐五代,未有此也。
臣又闻后之谥,忠和纯淑曰,汉之明德、章德是也,此则帝名之德与后谥之德异矣。
臣不知上此谥者,意谓邪,谓后之邪?
以为也,则不当系于后谥之下;
以为后之也,则不当以为从
臣故以为违谬始于梁世之有司,流祸自彼,积疑至今。
乃者庄怀、庄穆二后,又俱以庄谥,后以谥无庄,方复追改。
而未知违失之源,由于不考。
《书》曰:「若稽古」。
者之作,必考于古也。
《语》曰:「必也正名乎」!
今以谥系于下,后谥著于上,谓之曰正,臣窃未安。
夫革弊去惑,修复圣制,明王之盛举也;
因陋就寡,拘滞所习,愚俗之常守也。
臣幸得以鄙陋之资,值盛明之运,故敢发舒所见,候圣哲而裁焉。
战国策后序绍兴三十年十一月 宋 · 姚宽
 出处:全宋文卷四三八○
右《战国策》,《隋经籍志》:三十四卷,刘向录;
高诱注,止二十卷;
京兆尹延笃论一卷。
《唐艺文志》,刘向录已阙二卷,高诱注乃增十一卷,延笃论时尚存。
今所传三十三卷。
《崇文总目》,高诱注八篇,印本存者有十篇。
武安君事在《中山》卷末,不详所谓。
延笃论今亡矣。
其未曾经曾南丰定者,舛误尤不可读。
其浙、建原小字刊行者,皆南丰所校本也。
括苍耿氏所刊,卤莽尤甚。
宣和间,得馆中孙固、孙觉、钱藻、曾巩、刘敞、苏颂、集贤院共七本,晚得晁以道本,并校之,所得十二焉。
如用「地」、「𢘑」字,皆武后字,恐唐人相承如此。
诸公校书,改用此字,殊不可解。
窦苹作《唐书》,释武后用「地」字,云「古字,字见《战国策》」,不知何所据而云然?
「坔」乃古「地」字。
又「地」字见《亢仓子》、《鹖冠子》,或有自来。
至于「𢘑」字,幽州僧行均作《切韵训诂》,以此二字云古文,岂别有所见耶?
太史公所采九十三事,内不同者五。
《韩非子》十五事,《说苑》六事,《新序》九事,《吕氏春秋》一事,《韩诗外传》一事,皇甫谧《高士传》三事,《越绝书》记李园一事,甚异。
如正文遗逸引《战国策》者,司马贞引五事《(,豫让襄子之衣,衣尽血;吕不韦言周凡三十七王;白圭中山将,亡六城,还拔中山马犯谓周君;马犯梁王云「王病愈」,作「瘉」字。)广韵》七事(晋有大夫芬质,音抚文切;芊千者著书显名;安陵丑,雍门周中山大夫蓝诸;晋有亥唐;赵有大夫肁贾,音肇,训开也;齐威王时左执法公旗番。),《玉篇》一事(骥仰而喷,鼓鼻也。),《太平御览》二事(涸若耶以取铜,破𢘗山而出锡;廊庙之椽非一木之枝,先王之法非一士之智。),《元和姓纂》一事(引《风俗通》云:大夫芸贤。),《春秋后语》二事赵武灵王大陵,梦楚女鼓瑟,平原君躄者,注云:躄,挛跛之名。),《后汉·地理志》一事(东城九门,注云:碣石山在县界。),《后汉》第八《赞》一事廉颇为人勇鸷而好士。),《艺文类聚》一事苏秦为楚合从,元戎以铁为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北堂书钞》一事(楚人以弱弓微缴加归雁之上者。)徐广注《史记》一事兵入西周,令成君辨说秦求救。)张守节《正义》一事(碣石九门,本有宫室以居。),旧《战国策》一事罗尚秦王曰:秦四塞之险,利于守,不利于战。)李善注《文选》一事苏秦孟尝君曰:「四塞之国」。高诱注云:「四面有山关之固,故曰四塞之国也。」),皆今本所无也。
至如张仪惠王,乃《韩非子·初见秦》书,厉怜王引《诗》,乃《韩诗外传》,既无古书可以考證,第叹息而已。
某以所闻见以为集注,补高诱之亡云。
上章执徐仲冬朔日,会稽姚宽书。
按:《战国策》附录,士礼居丛书本。
唐杨倞荀子后序淳熙八年十一月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悦斋文钞补 创作地点:浙江省台州市临海市
《荀子》二十卷三十二篇,唐杨倞注。
初,汉刘向校雠中孙卿书,凡三百二十一篇,除复重,定著三十二篇,为《孙卿新书》十二卷。
,分易卷第,更名《荀子》。
皇朝熙宁初儒官校上,诏国子监刊印颁行之。
中兴,蒐补遗逸,监书寖具,独《荀子》犹阙。
学者不见旧书,传习闽本,文字舛异。
仲友三馆睹旧文,大惧湮没,访得善本,假守馀隙,乃以公帑锓木,悉视熙宁之故。
《诗》曰:「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
不可作,其书独非典刑乎?
向博极群书,序事大氐本司马迁,于迁书有三不合:春申君死当齐王建二十八年,距宣王八十七年。
向言宣王时来游学,春申君死而废,设以宣王末年游齐,年已百三十七矣。
书记孟子惠王三十五年至梁,当齐宣王七年
惠王孟子,计亦五十馀。
后二十三年子之乱燕,孟子在齐。
来以宣王时,不得如向言后孟子百馀岁。
田忌孙膑军师,败魏桂陵,当齐威王二十六年,距赵孝成王七十八年。
临武若与议兵于王前,以为孙膑以败魏马陵疑年,马陵去桂陵又十三年矣。
《崇文总目》言:「卿,楚人」。
楚礼为客,与迁书、向序駮,益难信。
《传》参卿书,其大略可睹:名况,赵人,以齐襄王时游稷下,距孟子至齐五十年矣。
列大夫,三为祭酒
去之楚,春申君以为兰陵令,以谗去。
之赵,与临武君议兵;
入秦,见应侯昭王以聘;
反乎楚,复为兰陵令
既废,家兰陵以终。
战国争富彊,儒道绌,孟子孔子,言王可反掌致,卒不见用;
孟子,亦尊孔氏。
子思作《中庸》,《孟子》述之,道性善;
,以为人性恶,故非子思、孟轲,扬雄以为同门异户。
孟子告子言性,卒绌告子,惜卿不见孟子,不免异说。
方说士徼时好,独守儒,议兵以仁义,富以儒术,彊以道德之盛,旨意与孟子同。
应侯,病秦无儒,昭王谓儒无益人之国,极明儒效。
秦并天下以力,意儒果无用,至于坑焚,灭不旋踵。
汉奋布衣,终假儒以定,言不用而后验。
董仲舒、韩愈皆美书,言王道虽不及孟子,抑其流亚,废于衰世,亦命矣夫!
学者病李斯、韩非。
老师,学者已众,二子适见世,昼寝餔啜,非师之过。
使登孔门,去异意,书当与七篇比,此君子所为太息。
大宋淳熙八年岁在辛丑十有一月甲申朝请郎权发遣台州军州事唐仲友后序。
四贤歌乾隆庚午 清 · 弘历
 押词韵第五部 出处:御制诗二集卷二十
燕昭延士始郭隗,涓人买骨自为媒。
筑宫师事礼数陪,趋燕遂致翩然来。
亚卿事业颇伟恢,赵楚韩魏合从偕。
下七十城五岁才,蓟邱之植汶篁栽。
田单反间惠王猜,木必先腐真惜哉。
剧辛自赵骋辩才,庞煖易视背交怀。
丧师二万身亦灾,邹衍闳论类诙谐。
先驱拥彗碣石开,主运而外他无裁。
尸祝至今四贤皆,望诸事业谁能侪。
或者市名意本乖,令人三叹黄金台
论攻韩劫天子恶名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八、《拙斋文集》卷一三
世之说者往往以谓周于战国之时不能复兴。
盖当是时,周之为国特有百里,其地则不大于曹、滕,其民则不众于邾、莒、果何以能兴哉?
然以吾观之,其实有可兴之理也。
威烈王之时,诸侯不朝于周,而威王独能率诸侯以朝之。
显王之时,韩、魏皆称王,而赵武灵王独不肯称王。
是周之名分犹存,安在其不可兴者哉!
然所以终不能兴者,以其无能兴之人故也。
如楚欲用兵破韩、魏,以窥周鼎。
武公楚王曰:「今子将欲诛残天下之共王,居三代之传器,吞三翮六翼,以高世主,非贪而何」?
于是楚计辄不行。
张仪之说秦下兵三川,以临二周之郊,司马错以谓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惠王乃止。
武公以居天下之传器、吞三翮六翼以高世主为非;
司马错以攻韩劫天子为恶名,周之为周,实有可兴之理矣。
其所以不能兴者,是东西周无可兴之人也。
周文王之兴特百里矣,安在其地广乎?